■文/吕占明
八
这天,团里召开营连主官会,专题研究干部临时来队家属留营问题。会上通报的问题,主要是面对百万裁军,部队风气受些影响,许多临时来队的家属长期滞留下来。胡政委先搞了“顾大局、守纪律”教育,对全团情况进行了通报,并责令各营连就加强管控进行表态。实事求是讲,如果严格执行团里规定,这些好不容易团聚的鸳鸯都该分开了。会场气氛开始很沉闷,但最后的表态还是坚决的,胡政委频频点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回连的路上,郝忠国的脸色非常不好:“你嫂子来多久了?”我平时管干部,知道红梅嫂子来队时间,只是,不忍心告诉这对相见不易的患难夫妻:“按规定还有时间吧!日子过得真快,嫂子来这么久了!”
团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离别的日期却指日可待。
晚上,郝忠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惊醒了红梅嫂子。他索性坐起来,直接说出自己难以启口的话:“红梅,呃……你知道的,部队……呃……家属来队管理很严格。”红梅嫂子一听就懂了,嘴上嘀咕着:“我是6月10号来的,现在是8月9号。”
没等红梅嫂子算出来,郝忠国便打断了她:“咱们来算一算,你正常临时来队可住一个月,我去年过年没回家,奖励15天,你生孩子我没回去,又奖励18天,这样算下来,你临时来队的时间应为63天,还剩两天了,红梅!”
红梅嫂子认真回忆着部队生活的点滴,这里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踏实。如今要分别,说实话,她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面对罢了:“部队既然有规定,就不能违反!”善良的红梅嫂子劝慰着自己,长叹一声:“忠国,俺知道部队管得严,我明天就收拾东西,不让你为难。睡吧!”随后,背对着郝忠国躺在床上。
郝忠国将手搭在红梅嫂子身上:“你去哪呢?回四川吗?家里已经没有老人了,地不是也卖了吗?回哪里去呢?我担心你的身体!”俩人抱得更紧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郝忠国风尘仆仆回来了,大家才知道,红梅嫂子已经被送走了。我抱怨:“应该搞个欢送会!”郝忠国笑笑,没应什么。我清楚此时大家的心情,就没再说什么。
红梅嫂子来队这段时间,我们在一块唠的最多的是方娟。方娟是个直性子,只能按照我俩之间的默契,每天写一封标着号码的鸿雁,以解思念之情。
标着号码发信,是大山兵谈恋爱的一个发明。因为从山沟往外邮信环节太多,时间参差不齐,有时四五天,有时八九天,甚至个别信件不知道什么情况误到哪里,经常会发生收信次序混乱的问题。为了让鸿雁传书更准确一些,一般每天发一封,标一个百位号码。一周如发出5封,方娟每天早晨上班就可以收到我的来信。尽管有时顺序颠倒了,也能按号码客观地理解我的想法。就这样,一点一点成了我们恋爱生活的全部。
前段时间二道河子发水,数封标着号码的信件,都被压在村、镇邮局里。连续多日未接到信件,方娟急了,与单位领导请了几天假,带上几件衣服,踏上了通往部队的列车。
清晨,在镇里下了火车。刚一出站,一个六十岁开外的老人,正往马车上装蔬菜,这个有着外籍血统的老人引起了方娟的注意,她便快步走上前:“大叔,您知道二道河子村怎么走吗?”
也巧,方娟询问的正是来镇上拉货的伊万,伊万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身穿崭新的红色涤纶上衣,梳着一指单刷的辫子,那时髦劲,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要去二道河子走亲戚?”伊万客气地问一句。方娟笑了:“不是,去找人,我朋友在那。”“姑娘,那你可找对人了,我就是二道河子的,我带你去,上马车吧!”得来全不费功夫,就这样,方娟阴差阳错坐上了伊万的马车。
伊万赶的马车,俗称“大板车”,大胶皮轱辘。方娟平生第一次享受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与伊万并排坐在大板车的前边,路况忽高忽低,时时传来马车辕吱吱嘎嘎的驱动声,尽管颠得腰有些酸,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路上,这个具有异国情调的老人,给她讲了很多城里从未听说过的大山里的故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特别是伊万得知她是我的未婚妻,高兴得难以言表,对我的那些赞美之词,方娟听起来既害羞又幸福,恨不得立即跳下马车,飞到我的身旁。
凹凸不平的山路,丝毫没有影响方娟对大山的崇敬,从没有这样自由的呼吸,近距离感觉这美轮美奂的蓝天、白云,森林、草原,鲜花、松柏,树丛、木屋,凉爽的山风、美妙的鸟鸣,一个动态的画卷,一个比画还美的真实世界,方娟陶醉了!
快到中午了,伊万驾着马车来到了四连营区正门。伊万勒住马缰绳:“姑娘,到地方了,顺着这条路走,第一排最左边的就是连部。”
方娟下车,望着杨树围起来的部队营区,心情美极了!挺拔的杨树犹如一排排站岗放哨的战士,茂密的树荫下,阳光穿过叶子,地上形成了斑斑驳驳的纹路,像是为她铺就的地毯。再往前走杨树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开阔的训练场,后面是一排排营房。
伊万拉开了嗓门:“嘿,罗指导员,你看谁来了!”
我望着呼唤我的方向,一眼就认出了伊万,可身边那个人,怎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那个方向的阳光特别刺眼,我纳闷儿:“伊万大叔领谁来了?”那人站在路口,不停地向我挥手。我上前两步,用手遮住阳光,仔细地瞧起来。
方娟不高兴了:“罗刚,看什么呢!是我!”我这才恍然大悟:“怎么是她啊!”真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伊万寒暄一阵后,正准备带方娟进连部,操场上的战士们吵吵嚷嚷围了过来:“嫂子来了!”战士们叫军嫂的声音格外亲切。方娟还从未有人称其嫂子,脸颊泛出红晕。我也难为情:“不能叫嫂子,我俩还没有举办仪式呢,就叫方娟同志,或叫方大姐吧!”我俩被战士们簇拥着,问这问那!哄散了围观的战士,终于把方娟带进了连部。
方娟左右打量一下连部的摆设,努努嘴:“也太简陋了!”我边倒水边笑了笑:“部队嘛,艰苦奋斗,住宿条件太好了将来怎么打仗!不管这么多,来得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来个信儿?”“我天天跑收发室,也不见你的来信,就着急了!”方娟边说边好奇地继续环顾着房间。
我走近娟子,握着她的手:“娟子一路辛苦了,这么远能来看我,真过意不去。”方娟哈哈大笑:“看你说的!不算什么。”
我没再说什么。 一会儿文书小王端来两个炒菜,两碗稀饭和四个馒头。我俩坐下来,谁都不想说什么,只想静静地凝望着对方,享受这片刻的寂静,欣赏着对方眉宇间自己的最爱。
方娟率先打破了沉默:“罗刚,我爸妈知道我来,还特意让我给你带了两盒罐头。”说着,从包裹里取出两瓶桃罐头。
能吃瓶大连产的桃罐头,太解馋了:“叔叔阿姨对我真好!他们没问我们婚礼的事?”方娟有些不好意思:“问了,还让我催你回去呢。”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郝忠国从外面进来,故意提高嗓门:“听说哈尔滨来客人了?”我忙起身,将方娟介绍给郝忠国。郝忠国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方娟,略带惊讶的口吻:“不错,郎才女貌,弟妹!幸会!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老罗好福气啊!”“郝连长客气了,我们还没结婚,叫我娟子就行。”方娟笑着说。郝忠国皱了皱眉:“不是登记了吗?叫弟妹不对吗?”我示意郝忠国坐下,急忙解释:“我们登记了,可没办婚礼,本打算今年五一回去的,结果连队有任务推迟了!”
一想结婚这事我就发愁,许诺的婚期一直没能兑现,不由得皱起眉头。方娟却轻松地说:“没关系的,我不是请假来了吗,晚点儿结也不错!”
郝忠国拍了拍我的肩膀:“老罗啊,你看人家姑娘多好啊!什么都依你!哎,我们总是让身边的女人失望啊!要不这样好不好,咱们今天干脆就把婚办了,就在连队办,我给你们当证婚人!”
郝忠国有时就愿意搞点儿无厘头,我觉得不合适:“太草率了,不行!不行!”
方娟却很满意,深情地拉着我的手:“刚子,我在乎是你这个人,其他我不在乎。既然你没有时间回去,在连队办也不错!”说着,还举起了手!
我还是不同意:“娟子,我欠你得太多,就这样把婚结了,我一辈子不会安生的。”
郝忠国一把拉住我:“罗刚啊罗刚,你太娘们儿!弟妹都不介意,你扭捏什么啊!我可跟你说个现实问题,你不举办婚礼,姑娘住哪?再说,怎么算风光,部队这么多战士为你们祝福,还不风光吗?”郝忠国转过脸来,看着方娟:“大妹子,哥是粗人,直来直去,一会儿,我们就在隔壁大会议室给你举办婚礼,成不?”方娟也没多想,欣然接受了:“谢谢郝连长,会议室办婚礼很好啊,我听你的!”方娟又转向我:“刚子,有你刚才的话,我就知足了。”
听到方娟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方娟也激动地流出了热泪。
郝忠国看得很欣慰:“弟妹今天刚到,下午好好休息。我安排小王把会议室认真收拾一下,将过年留下的酒都拿出来,咱们好好热闹一下!”说完,郝忠国兴冲冲地离开了我的宿舍。
我深情地望着方娟,轻轻地把她拥入怀里。(未完待续)
(吕占明,作家,山东掖县人。长期从事党务工作和国际友好民间交往工作。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