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占明
十四
黑暗,无尽的黑暗。突然间,一个铁笼从天而降将我困住,我用力去晃动栏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拉起了我的手,一点点脱离了黑暗,有了亮光!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这是哪里啊,有白色、黄色,有窗台上的油菜花……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着。
我动了动手指,碰一下方娟的手。她先是一愣,后是激动地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花:“你终于醒了!”
我挪挪身子,感觉两条腿有些异样。我慢慢抬起双手,隔着床单摸一下两条腿的位置。天啊!怎么是木木的感觉,触碰的好像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两条树干,我惊在了那里。
方娟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刚子,你都昏迷三天了,医生尽全力保住了你的腿,但骨关节和神经砸坏了,没关系,娟子的就是你的,人在家在就好!”她哭了,我也哭了。
三天,我的思维回到山上的伐木现场,树慢慢倒下,我用力推倒的那个新兵,好像也被砸倒在树干之下:“那个新兵怎么样了?”我忙问。“你救的是一班战士小李,他被树枝划了,缝了七针,无大碍。对了,你昏迷这些天,胡政委和战士们都在这等着你呢,我喊他们进来吧。”方娟说完,走到急诊室门口,打开了房门。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胡政委,几天不见,脸上有些疲倦。胡政委走到床前握着我的手:“罗刚,我代表全团官兵在这里等你醒来!”想想胡政委对自己的偏爱,想想胡政委一次次教诲,又想想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第一次在胡政委面前流泪了。
胡政委俯下身来,把我抱在怀里,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小罗,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有部队在,有组织在!坚强些!”
这时,一班战士小李走到病床前。
小李向胡政委和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膝跪地伏在床头,带着哭腔对我说:“指导员,您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要用此生报答您,报答连队!”
我上下打量小李,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毫发无损。我平稳下心情,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小李,救你是我的责任,要报答的话,只有报答组织,把这个兵当好。"小李听后,使劲地点着头。
这时,病房门又开了,胡政委打断了我和小李的对话。“小罗啊,你看看都谁来了?”只见,沈莉莉、红梅嫂子、伊万、文书小王手里拎着一大堆营养品陆续走了进来。因我身体太弱,只能象征性地握握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用轻轻的声音对我表示问候和祝福。
我左右找着,似乎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见老郝?”胡政委看着我:“我知道你担心的事。”胡政委看看红梅嫂子:“先说红梅同志吧,经调查了解,作为特例安排在团服务社工作。郝忠国同志已经恢复工作了。这家伙,怎么说去打水,现在还没回来。”此时,门被推开,我听到了久违的嗓门:‘这医院太大了!听说老伙计醒了?”他见我醒了,急忙放下水壶,跑到病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老罗啊!你受伤怪我,你是替我受罪啊!对不住你!”我摇摇头:“老郝,是我没组织好,给连队添麻烦了!”我俩声音哽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胡政委眼眶微红,轻轻地拍拍我俩的肩膀:“只要给我们当兵的留口气就行!腿断了,有胳膊;全断了,有脑袋!只要有信仰和智慧,就能为国家和部队做点事!”我下意识地碰下双腿:“首长,我不会灰心的,一定要成为社会有用的人!尽管这辈子不能继续带兵了,下辈子还当兵,还给你当部下,还和老郝搭班子。”我和胡政委,郝忠国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年后,裁军终于告一段落。我所在团缩编为乙种团,胡政委继续在团里留任,郝忠国、沈莉莉因表现突出,被破格提任团军务股长和卫生队队长。
期间,我一直静养在师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组织还为我配发了专用的轮椅。为了更好地照顾我,方娟辞去了公职,我很内疚,她却很兴奋,每天推着我,夫妻双双享受着这大山沟的寂静与惬意,用她的话说,可以天天守在我身边,陪我散步了。
部队下达整编命令那天,正赶上我出院,胡政委带着郝忠国和沈莉莉来接我。在病房里,胡政委向我传达了师党委关于我病退的批复。28岁的我竟然成为一名病退干部,想想刚刚进入军校的那些豪言壮语,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胡政委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问:“小罗,对组织还有什么要求吗?”我摇了摇头:“这一年给组织添了太多的麻烦,现在只想请组织批准我去看看我倒下的那座山岗。”“好吧,我们陪你去。”胡政委毋庸置疑地说。
团里刚刚配发的山猫越野车停在了师医院大门口,实在拧不过胡政委,我只得被扶到前排指挥座上,说我是功臣,瞬间我的脸热得有点发红。
车在山间小道上行驶。山还是那片山,水依旧是那两条河,树又长出了两道年轮,郁郁葱葱。
瞭望从窗外一闪即逝的山峦丘壑,一股股热流涌上心头。
车停了下来,胡政委把我扶下车,看着眼前的一切,已经很难准确地记得受伤的位置,但清晰可见的,是已经被荆棘和草丛遮起来的一个个树桩……
远处,二道河子村依旧炊烟袅袅,安详静谧,此刻,我终于懂得和理解了“军人的牺牲岂止在战场!”(连载结束)
(吕占明,作家,山东掖县人。长期从事党务工作和国际友好民间交往工作。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野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