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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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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四性”之传统性

□ 作者 罗 杨

■文/罗 杨

 

书法作为中华民族独特的艺术在中国享有崇高的文化地位。她负载着丰富的文化心理和人文信息,绵延几千年经久不衰,除了她完美的艺术形式集中体现了中国艺术的基本特征外,更主要的则是书法中蕴含的精神力量具有决定和指导的因素。这就是书法的灵魂,灵魂在宗教中认为是离开人体而独立存在的非物质的东西,一旦灵魂离开人的躯体,人即死亡。书法也是这样,如果丢掉了她的灵魂,那么无疑也将面临死亡。什么是书法的灵魂呢?这个灵魂就是中国的文化和中国的精神。她应该包括幽雅的人文性、深刻的哲理性、丰富的传统性、独特的审美性这样几个方面。本文主要谈书法的传统性。

所谓“传统”即过去传下来的思想、信仰、风俗、习惯等,要理解中国的书法只有把她放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去,才能体悟出她的韵味。书法既然是传统文化,就是说书法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一套有着完备系统的书写方法,是需要后来人尊崇和效法的。而不能离开传统另搞一套,那样就不叫书法了。那样就在书法前边加很多限制词。比如:流行书法,现代书法,艺术书法。

一、书法有法

所谓“法”,有方法、技法、法度、法规的意思,词典中解释有这样两个意思,“国家强制力执行的一些规则”和“效法”。既然是书法,那么就是书的法,这是要强制的、必须遵守的规则,不然就不能称为书法,效法就是要效法前人。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几千年先贤的创作积累的书法原理、书法法则,必不可弃。必先继承,再说创新。我希望中国人都热爱传统、珍惜传统,不要破坏她的美,不要戏弄糟蹋她的美。

法的内容十分广泛,可以分为广义和狭义。广义如石涛所说:“太古无法,大朴不散。大朴一散,而法生焉。”这是泛指“办法”“方法”“规律”等等而言。书法上经常说的法多为狭义的法,如笔法、章法等。对于写字,最主要的包括:笔法、结体、章法。

1、笔法,在书法的技法中被认为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而且是千古不易。书法没有笔法,便不成为书法,而只是书写而已。笔法中又有执笔法,如“拨镫法”,有压、勾、揭、抵、拒、导、送等八个字。运笔法,如永字八法,也是八个字。

2、结体,即“间架结构”。为了使不同形体、不同态势、不同笔画的文字因点画的连贯穿插而呈现出生动的姿态。流传广泛的有欧阳询的《三十六法》,黄自元的《九十二法》。其中有排叠、避就、顶戴、穿插、向背、相让、救应、附丽、回抱等等。

3、章法,又称布局,指一篇作品的“置阵布势”,王羲之有《题卫夫人笔阵图后》关于章法的论述,把一幅书法比喻成一个战场,有将军、有刀枪。实际上是讲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关系。

总之,法的继承是使书法从诞生之日起便能登上中华文化至尊宝座的保证,也是使书法这种民族文化生命延续和稳定的保证。关于笔墨技法这些事,各位都是搞创作的,从作品水平来看,不用多讲,说多了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二、关于继承

学习中国书法的最大特点,自古以来就是临摹,就是今人照着古人的方法写,正是这样才保持了上千年中国书法的一脉相承的传承关系。可能你会问,那古人的法哪里来的,当然古人之前也曾经没有法,但是自古人立法后就不许后人出古法。这就是传统的特点。当然,今天我们讲后人应该有所创造、有所发展,但创造、发展必以继承为前提,为基础。我们只有站在传统这个巨人的肩上,才能获得新的高度。历代的大书家,无不在学习、临摹前人优秀传统方面投下了大量的精力,甚至退笔成冢,池水尽墨。可以说,书法未有不学古而能自成名家者。

书法是汉文化特有的艺术,她是中国的三大国粹(京剧、中医和书画)之一。在这方面我最反对“改革”,我认为改革无疑是破坏民族文化,如果要发展,只能叫“出新”。京剧不管如何改革,都离不开原有的唱腔,配乐也仍然是以琴、弦、板、鼓等乐器为主,如“现代革命样板戏”经多年的千锤百炼,只是在衣着上实现了“创新”,而在最基本的传统特征———唱腔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革;而且实践证明样板戏的改革是失败的。中医中药的改革,主要体现在“中、西医结合”上,而中医最本质的东西,即“辨证施治”的基本方面———四诊八纲(四诊即望、闻、问、切;八纲即表、里、寒、热、虚、实、阴、阳)的核心内容并没有改变。作为在中国沿袭数千年之久的书法艺术,对于传统的依赖性则更强。这主要是因为书法所赖以表现的对象是文字符号,它完全不同于戏剧形象或中医药理。而文字的符号由六书而隶变,由隶变而楷则,基本上已经定型化,它给书家所留下的创造性余地是非常之小的。戏剧的程式因剧本的变易而变易,中医因病情不同变化而变化,而书法的书写却要在文字符号固定不变的条件下求创意。对于书法来说,继承传统的主要方式是临摹;对戏曲来说,继承传统的主要方式是模仿。二者的形式不同,意义完全相同。临摹了上百遍的法书,即使不成书家,至少可以写得一手好字;“熟读唐诗三百首”,即使不成诗人,至少“不会作诗也会吟”。虽然,临摹、模仿不一定能出名家,但名家的个性独创,正从临摹、模仿的传统继承而来。临摹不要怕重复,其实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新生,犹如蜕皮,脱胎换骨。艺术有一句话叫做重复就是力量,贝多芬的命运,九个乐章一直在重复着一个旋律。

临摹的目的,主要在于技法、技巧的学习,但同时也有助于悟道的修养。所谓“爱其书兼取其为人”“学其书兼学其为人”。由于书品与人品的统一性,所以,当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临摹王羲之或颜真卿的书法,则不仅可以学到他们的笔法、结体和章法,同时也必然潜移默化、有意无意地为他们的风韵或道德所感染。临摹古人的书法,陶冶自己的气度。

临摹虽是学习书法的不二法门,但书法却未有学古而不变的。不同的人临同一本帖,因临习者的不同个性而结果个个不同,即使同一个人临同一本帖,当临习时的着眼点不同,或取其势,或取其韵,或取其度,或取其体,或取其用笔,或取其行气,或取其结构分布,当其有所取,则临习时的精神也专注于某一端,所以结果不仅与原帖不会完全相同,而且也肯定个个不同。

临摹包括“读帖”(读帖又称“意临”)以及“背帖”(又称“背临”)。历史上的名家,如赵孟頫、董其昌,乃至近代的于右任、沈尹默等等,无不在临摹前人的传统方面铁砚为穿,然后得以登堂入室,继而破门而出,自立门户。黄庭坚说:“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志工拙,字特瘦劲,乃似柳诚悬;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至于笔圆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反之,南齐时的张融,他的草书,无视古法,师心独创,齐高帝批评他:“为什么不学二王的法规?”他放言说:“非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但历史是无情的,二王千古不灭,而张融又安在哉!

学习书法必须从临摹入手,所以不能不似古人,不似则失其所以为书法。这是传统艺术的特点。凡是书法家则必须一半是文人,一般是匠人。他要有文人的妙悟,要有匠人的巧手,只有匠人的巧手而没有文人的妙悟,则不能有创作;只有文人的妙悟而没有匠人的巧手,虽有创作但又难尽善尽美。妙悟来自文人的修养和灵性,巧手可得于模仿和苦练。匠人虽看似平庸,但绝不可少。什么是匠人,就是对某种书体临摹得得心应手,一旦让他脱开,抒发一点自己的理念,他们的面前则被一道墙阻隔,这道墙就是“文化”。

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有些传世法帖,可由“法”的角度切入,通过临摹,不断掌握。如“二王”,颜、柳、欧、赵、虞、王。而有些书家的作品如果也以法的角度入手,那将不得要领,东施效颦。所以只能以“意”的角度学习其思想、胆识,继而领略其以笔墨为载体的心灵和人格之美。学这种法帖切忌依样画葫芦,如张旭、苏轼、二大、徐渭、傅山等。这类似李杜两大诗人。胡应麟云:“李、杜二家,其才本无优劣,但工部体裁明密,有法可寻;青莲兴会标举,非学可至。”通俗地说,学第一类书家的字有可操作性;而第二类书家的字,如李广用兵,神出鬼没,无迹可寻。所以要以气、以情、以意而不是靠“法”来驾驭手中之笔。

三、关于创新

上面说过“不似则失其所以为书法”。齐白石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所以又不能全似古人,“全似则失其所以为我。”书法不能无模仿,但是只有模仿也不能算是艺术。

书法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形成的,她成熟的艺术形式,稳定的美学特征和抒情方式集中表现出中华民族的心理结构和审美诉求。书法艺术作为传统文化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艺术。就像唐代的律诗,你必须按照格律写作,必须合辙押韵,否则,即使你的词句再美,意境再高,但那不是律诗。我们知道,中国的诗词在唐代经过形式化之后出现了律诗,分为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等,我们固然可以认为格律使诗变为“死板”的形式,但是我们也不能不承认第一流的诗人都是从格律中做出来的,如李白、杜甫。而且格律把中国诗推到了一个顶峰,而且是一个永远不可超越的顶峰。我们不得不承认唐朝以后律诗的繁荣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可以说以后任何一个时代关于诗永远也比不过唐代了。关于诗人,永远也超不过李白了。是真正的空前绝后。程式是一门艺术走向成熟的象征,中国的传统艺术,凡是高度成熟后都形成一定的程式。对生活的高度概括、提炼和升华,中国的艺术程式充满了浓郁的东方性质。当然它也埋着因袭的隐患。形式化、程式化当然可以使艺术创新受到拘束。但是程式不能束缚天才,也不能把庸人提拔到艺术家的地位。如果真是艺术家,程式会受他奴使;如果不是艺术家,有程式他的作品也平庸,无程式他还是平庸。比如写诗,你就是平仄全对,你也写不成李白;比如书法,你就是烂熟“八法”,你也写不出王羲之。当然这个“你”不是指阅读本文的各位,是说那些平庸之人。

传统艺术必须寓整齐于变化。怎么讲?整齐是它的形式或程式,比如说京剧也是程式化的艺术,“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工”。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你必须得照着祖上传下来的表演,可以有个性,可以有创造,比如唱腔的流派。但是你必须是“梅尚程荀”,不然你唱得再好,那不是京剧,如果你没出处,只能叫唱歌。书法也如此,你必须是“严柳欧赵”,你必须有传承,不然的话,就不叫书法。凡是大师都是从传承中挣扎出自由,从整齐中酝酿出变化。程式是死方法,全赖人能活用。京剧,当今中国剧协主席尚长荣是金派,杜近芳是梅派,李世济是程派。不信咱们看看,在书法上没有传承的,当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位置后,肯定“大浪淘沙”,自有公论。这就好像我们看球赛,不懂的人看着运动员满场纵横,风驰电掣,好像毫无规则制约,但在行家眼里,那是处处循规蹈矩。要不然早被罚下场了。能继承传统而不违背时尚,能创新而不存在弊端。这是对书法创新的根本原则规定,因此,书法的创新很难,难就难在你要在既定的规矩中创造。我形容这是穿着长袍大褂,舞出时代的风采。因此,我建议大家,要想创新,六十岁以后再说。不要浮躁,不要急。孔夫子自道修养经验时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道德家的极境,也是艺术家的极境,书法的创造活动尽在这七个字。“从心所欲”者往往“逾矩”,“不逾矩”者又往往不能“从心所欲”。书法家必须打破这个矛盾。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孔子是圣人,七十岁了,快要死的时候才做到这种境界。六十岁我还说早了十年。所以成为大师的规律有一条,必须得长寿。这和西方不一样,西方的艺术家贝多芬、凡·高、毕加索、莫奈、莫扎特都是少年成名。你看那些得少儿书画比赛奖的没有一个成为书画大家的,而书画大家恰恰都是大器晚成。禅宗讲过一段:“老僧30年前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已然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什么呢,就是入法,出法,入法。或者叫生-熟-生三个阶段。书法的修炼是要花费相当时间和精力的,要甘坐几十年冷板凳,“十年太极不出门,廿年书法不出手”。只有这样才能在随意之中,“无法”而具备万法。

学习书法如登山,每上一层才可看到新的美景,低层一般无法理解和体验高层的审美感觉。比如我们在泰山上每上一级,眼前的世界就会有新的精彩和神奇。于是又激发你不断再攀登。书法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加,修养的积累,才能逐步成为一个知识渊博的人,文明高尚的人,热爱生活的人,奋进不已的人。人和书法都达到成熟的境界,所谓“人书俱老”(孙过庭语)。袁枚有一首诗,意境非常好,可供大家参考。“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髻女,妆未梳成不许看。”书法家应该有这样的境界和情怀。

罗 杨

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会长

中央文史馆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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