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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时报理论 开展盐碱地综合改造利用的重要战略意义 书法“四性”之审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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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四性”之审美性

■文/罗 杨

孔子有一句话叫作“里仁为美”。我觉得这是对中国审美观的极高概括。如果说西方艺术重视外在的造型,那么中国的艺术,特别是书法则重视内在的蕴涵。西方人从解剖学角度研究雕塑,从透视学角度研究绘画,从几何学角度研究造型,从历史学角度研究戏剧……用艺术承担科学是西方文化的特点之一。中国不同,在儒道互补的文化环境里,中国人天生就有诗性思维和艺术态度。中国的书法家懂得在“似与不似之间”获得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审美体验。外国射击讲究打得准、精确度,这是什么?是数学概念。而中国的枪棍讲究“花拳绣腿,打得漂亮”。漂亮是什么概念?是美学概念。中国书法不是推理,是哲理,这就是中国艺术的主要特征。有些人总喜欢套用西方的审美标准来衡量中国书法,什么造型啦,线条啦,视觉冲击啦,还有人搞展览叫什么“视觉盛宴”“视觉游戏”,我不能说这些没文化,但是起码是没有承担更深的文化使命,缺少文化的精神和内涵。这种审美方法实际上并不能真正看懂中国书法。

这里有个文化环境问题,你没有到过前门大栅栏,你肯定理解不了中国的京剧,你不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走一走,你也听不懂外国的交响乐。而外国的可以言传,中国的只能意会。你看我们中国人学小提琴、练钢琴、唱歌剧都能在外国的比赛中拿第一名。反过来你让外国人学中国书法,别说一辈子,三辈子也学不成。

云中龙爪不模糊

中国书法有着自己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传统,学习书法必须沿袭着传统方向而行。书法是哲学艺术,具有抽象性,但绝不是抽象艺术,我反对把书法说成“抽象符号”“抽象造型”等。用西方的理论解释中国的书法,与中国的传统书论不合。在中国的书论中有很多关于书法形象性的理论,比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奔雷坠石”“屋漏痕”“锥画沙”等。那么书法是什么呢?是形象的抽象——可以唤起人的想象;是抽象的形象——可以唤起形象的联想,绝非西方和现代抽象理论所能解释。书法朦胧而鲜活,泛义而凝定,百怪千奇,瞬息万变,可以任人“浮想联翩”。而外国人那种是“铁片子一拧,绳子头一绕,谁也不敢吭声,因为怕人说你不懂艺术。”其实都是唬人。王维有句诗,叫“艳色天下垂”,是写西施的,意思是艳丽天下都珍重,说白了,就是漂亮美丽的事物大家都爱看,别拿不懂说事儿。西方根本没有中国书法那种鲜活的、丰富的形象感染力。书法把蕴藏在个人身心里的情感化作一种有形有色,有歌有韵,有极大震撼力的结晶体。在书法抽象多变的线条中,积淀着、凝结着、跃动着生命。每个字都是一个“生命单位”。

中国传统把书法中的“抽象”叫“意”。中国艺术史上的“写意”一词十分重要,是一个独特的审美概念。书法中的线条是在抒写书家的感情韵律和心声。自张芝以后,经典的书法都是与文学的结合,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恰恰是西方抽象派所不懂的。对抽象派来说,没有文学的规范,而书法的传统,总是不能离开文学,强调字形与神采的统一,书势与文学的统一。只有二者合一,“合情调于纸上”的时候,才会出现精品力作。书法的功能是“形其哀乐”,书法的本质不是抽象。草书是公认的最为抽象的线条了,而乾隆在评价怀素狂草时用了这样一句话,很有意味也很说明问题。他说:“云中龙爪不模糊!”

这“云中龙爪”,就是中国草书抽象性的说明。但它“不模糊”,又有确实的形象在,故与西方不同。这是很高明的一句话。它来自清康熙年间关于诗的一场辩论。“钱塘洪日方思升,久于新城(王渔洋)之门矣。与余友。一日,并在司寇(王渔洋)宅论诗。日方思疾时俗之无章也,曰:‘诗如龙然。首尾爪角鳞鬣一不具,非龙也。’司寇哂之曰:‘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安得全体?是雕塑绘画者耳。’余曰:‘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一爪,而龙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若拘于所见,以为龙具在是,雕绘者反有辞矣。’日方思乃服。”(赵执信《谈龙录》)首尾爪角无不具,是自然主义。首尾爪角一不具,是抽象主义。只有“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才是中国艺术,“介乎抽象与具象之间”的艺术。诗如此,书亦然。故“云中龙爪不模糊”,说成是整个中国艺术的概括,都不过分。我们当然会赞叹古希腊,古罗马那些雕塑“大卫”“思想者”“掷铁饼者”(这些名字就不太艺术,朱元璋落难时,在破庙里一个老乞丐给他一碗残汤剩饭,他吃着很好吃,问他是什么东西,老乞丐顺嘴就可以起出个名字叫“珍珠翡翠白玉汤”)。西方雕塑中注重表现精确的骨骼和隆起的肌肉,如果拿它与汉霍去病墓前那几尊稍加斧凿便浑然天成的动物雕像比,你就可以得出哪个民族更懂艺术。

书为心画

书法是心灵的艺术。如果追根溯源,你可以从河姆渡的陶器上看到,可以从商周的铜鼎上寻到,可以从龙门石窟的佛像上找到,可以从秦砖汉瓦、唐诗宋词中悟到。

对书法影响和制约最久最大的就是传统文化中的儒道两家。儒家主要是仁义、忠恕和中庸之道,肯定自然美,强调美的实用性和功利性,强调美善二者的统一。道家强调超功利的无为,主张“返璞归真”,讲究浪漫主义,认为审美应与实用分开,人不应刻意追求与功利结合在一起的美和满足生理上的快感。真正的美应是顺应自然、不受外界束缚而进入自由的一种精神境界。这样的艺术审美观比儒家深刻,因此对后世也产生较大的影响。要达到道家的这种境界,有两个必备条件,一要有闲,二要有钱。

关于艺术家与金钱,我不反对书法家走市场,书法家应与市场结合,但是书法家应与“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观念保持距离。《菜根谭》中说得好:“山林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盖心无染者,欲境是仙都;心有系恋,乐境成苦海矣。”所以要成为真正的书法家必须有丰厚的学养,充足的时间,散淡的心境,挑剔的眼光,因此可以说书法家是一个悠闲的职业。一幅字现在的价格不能说明它将来的真正价值,一个书家的职位也不能成为他在历史上的真正地位。为什么说有人是写字匠,他为了生活写字,别人让写什么就写什么,别人让怎么写就怎么写。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认为,有经济上的自主权才谈得上人格独立,才谈得上思想自由。鲁迅这篇文中的一句名言是“金钱是培育花朵的粪土”。金钱本身是粪土,但是没有它不行,一朵花要依靠它长起来。但粪土永远不是花和果实。真正的艺术家是不想成名和享受的,所要的只是伟大,艺术和真理一样,永远不能穷尽,也就是说天底下所有的艺术家最后都停留在走向艺术的半路上,他们是一批在常人眼中看来有心智欠缺的人。而他们内心有一颗火种,而这颗传承文明的火种,往往是燃烧自己。

概括说来,体现于书法中上述两家的共同的美学观念表现为三个方面,即:简约为美、气韵为美、中和为美。

简约为美。即“大乐必易,大礼必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大多中国传统艺术的表现形式。如京剧:舞台上不设布景;除了必要时放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之外,也没有多少道具和布景。因此演员开门不见门,坐车不见车,牵马不见马。不似中恰有真似;虚假处正是逼真。谁能说这不是真正的艺术!书法更是简单到只有黑白,只有点线,但是能够点画生情,形外有意,风流韵致。唐张怀瓘在《文字论》一文中说:“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得简易之道。”——用文字表达一个意思,须要几个词或几句话;而书法呢,写出一个字便能流露出作者的心灵,它真实得到了简易的真谛。

气韵为美。在古代书论中,气常指形势、气格、气骨、气象,指的都是作品具有活跃的精神资质,那是书法至美的一个基本因素。王羲之在一篇专论笔势的文章中说,书法“扬波腾气之势,足可迷人”。韵有别于气,本指和谐悦耳的声音。韵用于书法,指制品的点画、字、行搭配恰当、布置停匀,形成和谐、美观、有力感、韵律感的整体。书法之美是气、韵二者的化合物。如果说,气即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的“穷变态于毫端”,那么韵则是他在下一句所说的“合情调于纸上”。气韵实际上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清代文艺评论家刘熙载十分推崇书法气韵之美。他在《艺概·书概》一书中说:“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他又进一步论及书法与个人修养的关系,大意为:书法的气韵应是个人心灵的表现。否则作品即使幸免于薄浊,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写照而已。

中和为美。中和是儒家提出的一种伦理、道德规范。在文艺创作方面,中和之美的一般含义是抒发感情要有所节制,和谐、适度地处理艺术家的情意与物境、情境的关系。它追求的是艺术作品中主体与客体两相契合而成的意境。中和不是平淡,书法是人的心境的流露,中国养生学讲究静养,就像俗语所讲:“最好的心情是宁静,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最好的药效是时间……”因此书法反对“粗、野、狂、俗”。那不是美,是丑书。书法中的奔放是率意的放纵,但是能纵能收;是求奇履险,但又能化险为夷。如明末清初的王铎,他说自己的字是“掀起脚,打筋斗,驾云雾向空中行。”最后又把他们一个个擒回来,经过抗争、扭结生成纷纭错落、疾闪飞动之势的中和。再如郑板桥的书法,人们叫他是“乱石铺街”,书中行书、隶书、草书杂出,但杂而不乱,变化而不突兀,寓不整齐于和谐之妙趣中。就像参加奥运会,体操规则是确定的,这就如传统,在这个规则中每个根据个人的素质水平,仍然可以做出不断出新的“惊险”动作,但是规定动作是不可不作的,就是差法、问题等。

书以人贵

书品与人品是否相统一,这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我始终坚定地认为:以人品论书品,这是中国书法与其他一切艺术的最大区别,当然也是最大特点。清人松年说得好:“书画清高,首重人品,品节既优,不但人人重其笔墨,更钦仰其人。”朱和羹也说:“学术不过一技耳,然定品是第一关头。”经典的书法作品都是与其人品的修养、文化积淀融为一体的。可以说,把书法和书法家的人格品行节操紧密联系起来评判已成为书法理论的传统和定式。不懂得此道即不懂书法之道。书道即做人之道。这正是书法的高妙之处。书法艺术本身纳天、地、人的精、气、神,包括人文意向和人格志趣。反映人品、人心、人格、人性。举例说:岳飞是忠臣武将,一生疆场为国献身,大概不可能有更多的写字时间,但有一个流传至今的书法作品《出师表》。经考证,不是岳飞的墨迹,但字写得很好,大家就宁可认为是岳飞的真迹流传于世。还有颜真卿的《祭侄稿》,我请一个初学书法的学生看,他的印象是乱。当然他们还不太懂书法,为什么我们搞书法的人把他称为“第二行书”。是因为“缭乱”字迹的背后,可以看到作者激烈跳动的心境,给我们带来审美的震撼。相反,明朝末年的张瑞图,其书法结体奇崛,动势极强,多数书家都认为从艺术角度评价是可取的。但由于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后人厌恶其人,所以不齿他的书法。虽然有人为他不平,认为应当把书品与人品分开评价,但是即使是这些企图“公正”的人也不写他的字。还有秦桧,字也写得不错,我们电脑里的宋体字最早出自他的书体。我们知道中国书法从来都是以人命名的,如颜真卿的颜体、柳公权的柳体等等,只有宋体,虽然美观实用,但是决不能叫秦桧体。

有人认为因人而轻其书,从艺术角度来看,书法本身的价值被贬抑了,可能是一件憾事。但书为君子之艺,欣赏者观书时必然想到作者的为人,要他们将这两者截然分开,是难以办到的。

求古不求新

对于一般的艺术来说,必须立足出新。书法除外。古人论书云:“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中国艺术里有一句话叫“艺无古今”,评价书法作品从来都是以水平高低而论,从来没人用新旧来衡量。古人讲:“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可以看看拍卖市场上,中国书画越古越贵,古人的几行字,可以天价,就是当今的大师还赶不上一个零头。

书法上凡是刻意求新的都不会长命。艺术与科学不同。科学可以从前人达到的最高水平上起步,成功了他可以爬得更高,如同体育比赛,总会有人不断打破过去的“世界记录”,过去的成果和成绩只能放在书本里、陈列馆里,而艺术则不同,历史上的杰作会永葆青春,书法艺术则更明显,阅读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可能会令人大伤脑筋,但欣赏《兰亭序》一定会使你感到心境的愉悦。因此,我认为学书法必须追求古风。怎么体现时代精神?你放心,当代书家所处的时代反映出的风貌会自然与前人拉开距离,要追求时代性的自然流露,而不是刻意追求。书法创作的最佳状态是,寓古寓新,不古不新,见古见新,亦古亦新,始终与传统保持一种一脉相承,难割难舍的因缘关系,同时又产生一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天然境界,方能够理愈积而愈精,气弥炼而弥粹,酝酿已久,炉火纯青,不期然而适然得之。

最后讲几句关于书法的明天。书法在时光的隧道里穿梭,以其不变的文化基调,衍生出千姿百态的生命风采,使一个个中华文明的不同发展时期立体起来,她使中华文明引以为骄傲和自豪。正因为她的古老,她才显得年轻;正因为她的厚重,她才具有无法颠覆的文化元素。她的经历,她的辉煌是我们民族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她是一条看得见的纽带,串联起五千年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我相信,书法的明天会更好。

罗 杨

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会长

中央文史馆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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