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占明
十
简单的婚礼仪式结束了!我和方娟并排站在会议室门口,对大家的到来表示谢意。战士们似乎不太习惯接受这种尊重,有的还羞红了脸。最后,郝忠国、我和方娟,把伊万和几个村干部送到连队军营门口,几位乡亲再次表示了由衷的祝福,便陆续坐上伊万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
今晚,夜空显得很高,星光璀璨,多日的连阴雨,难见的月光,柔和地洒满营区。随着一阵清脆的哨声,从营房窗户透出的烛光熄灭了。郝忠国看看我:“老罗,你早点休息吧!今晚连队的几个哨位我来查,你就别管了!”我争了几句,根本拗不过他,也只能辛苦他一个人了!
洞房花烛夜,就这样静静地开始了。第一次把宿舍门划上,心里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担心方娟多想什么!我小心翼翼地点燃蜡烛,坐在方娟的旁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娟子,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
方娟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刚子,我们终于结婚了!嫁给你是我从小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无言以对,一把将方娟拥入怀里。
我与方娟是“发小”,父辈都是闯关东从山东来到哈尔滨,都是当时哈尔滨地下党的联络员,一起出生入死。新中国成立后又都是市政府的机关干部,最后从岗位上离休。
八岁我俩就认识,父辈们老同事见面,经常拿我俩开涮,非要定个娃娃亲,大人开玩笑,我俩可不是一点儿不懂,好印象还真埋下了。一次,我父亲住院,方娟父亲来探望,俩老人闲唠起来,得知我俩都没对象,就开始撮合。父辈们一表态,本就把对方装在心里的我们,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眼看着到了结婚的年龄,双方家长两次确定婚期,亲朋好友也都接到了通知,都因为部队执行应急任务而耽搁下来。
几经折腾,今天,终于修成正果。恋爱谈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抱着她,抱得很紧,真的担心她再跑了。她心脏的跳动、她的呼吸已经与我混成一体,我们热烈的目光相互注视着,红彤彤的脸颊热热的,这一刻,我期待已久!
突然,天棚上的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声音很诡异,方娟弱弱地问:“刚子,不是老鼠吧!”我也纳闷!这房间待了快一年了,还真没听见过类似的声音。“没关系,估计是小动物来道喜吧。”
本想逗方娟一笑,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我尴尬无比,就差钻地缝了。几乎在我说话的同时,天棚的什么木板、白灰啊,哗啦啦地全都掉下来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俩头上,我紧紧地护着娟子,赶紧下了床,躲在房子的一边。没想到天棚又掉下一块,我俩头上、脸上、身上白花花一片!
洞房花烛夜竟成如此景色。
原来,我连是上世纪60年代盖的老式营房,房子的天棚构造是木条抹灰,房子几十年没有大的维修,再加上近段时间连天阴雨,气候潮湿,导致白灰与木板离骨脱落。
看见满床满地的白灰块,我只得找一根木棍一块一块地捅,这一捅才发现,偌大的天棚所剩无几,俩人这一忙活,下半夜到了!
把屋里擦洗干净,我从外面水缸里打回一盆凉水:“棚坏了我们的好事!快洗一洗头上的白灰吧!”
方娟拦住了我,认真地看着我:“刚子,老天在祝福我们白头偕老!”
我这才恍然大悟,捧起方娟的脸,刚才还乌黑的长发如今已染成灰色!我们的眼睛湿润了。“傻丫头,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我带着哭腔说。她幸福地哭了……
十一
洞房的尴尬,战友们很快知道了。郝忠国很内疚,不容商量,把自己的宿舍腾出来,用他的话说,让方娟弟妹受委屈,我郝忠国有责任,正好借这个机会,和战士们睡睡通铺,接接地气。
伊万特意从村里派来专门盖房修屋顶的瓦工,文书小王带着三个战士从团后勤处领来白灰、麻草和沙子,连部房屋修缮工作正式展开了。
说来也怪,这段时间郝忠国心情格外的好,四川人常见的冷峻面孔笑容明显多了,一到周末,就开连务会立个科目,带上十几个战士到村里搞点助民劳动,我呢,就守在连队与几个饲养员研究“两业”生产的发展问题,全连上下热热闹闹,日子过得那是真红火。
这天,从猪圈回来刚进连部,电话铃响了,我紧忙接听电话,电话那边是团作战值班室,通知四点到团里召开紧急会议,连队主官必须参加。我放下电话,看了看表:“不到两小时了,老郝上午已去村里,得抓紧时间通知他。”我嘱咐文书小王。小王也没耽搁,立马转身到村里寻找郝忠国去了。
我走进马厩,又给“勇士”添了些草料,焦急地等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小王还没有回来。我牵出“勇士”,左手拉住缰绳,右手狠拍“马屁”,顺势上了马背,“勇士”接到命令,像一支离弦的飞箭,一溜烟奔出营区。在路上,碰到正在村上寻找郝忠国的小王,我们一同来到伊万家。听他介绍,郝忠国带十几个战士上午来过,不到中午就离开了!
我又问小王:“郝连长中午回连吃饭了吗?”“没有,从早上见过郝连长,就再也没见到他。”小王肯定地回答。
这个郝忠国去哪了?我和小王又在附近的村民家找了找,还是没有结果。团里会议紧急,没办法,我自己骑上“勇士”,向团部飞奔而去。
团部会议室,坐满了营连主官。胡政委环顾四周,表情比以往严肃得多:“这次紧急会议,主要是传达军委3号文件,小平同志将亲自挂帅,对部队进行整编,我们涉及减编问题,大家要正确对待进退走留,既要保证自己的思想稳定,更要做好官兵思想工作!在传达军委文件之前,点一下各营连到会的主官。”
随后,胡政委按照编制序列,逐个营连查问主官到会情况,当查到四连时,我一个人站了起来。“罗刚,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郝忠国呢?”胡政委有些不快。我有点紧张:“报告首长,郝连长利用休息时间到村里搞助民劳动,会议紧急没来得及通知他。”胡政委拍了下桌子:“这个老郝,上次开会就没参加,以后搞助民劳动,要给团里报个计划,要有时间表,不能这样随意。”我连连点头应允着。
从团部回连,得知郝忠国还没回来,说实话,我心里打鼓了:“已经晚上九点了,还不见人影,这个郝忠国难道……”我不敢往下想,自言自语:“郝忠国会有生活作风问题?不可能啊!但这么晚了,能去哪呢!”我越想越不明白。
突然,外边传来一连串爽朗的笑声,随着笑声走进连部的正是郝忠国。看见他进来,我是一肚子疑问:“老郝,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郝忠国挣开我的拉扯:“上午不是跟你说了,去搞助民劳动吗!”我有些生气了:“别扯了,伊万大叔说助民劳动上午就结束了!下午团里召开紧急会议,我找遍了村子,也不见你的影子。”我几乎瞪圆了眼睛:“老郝,我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你可别出什么生活作风问题!”
郝忠国甩开我,态度也严肃起来:“你说什么啊!”“你这么晚才回来,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又追问。郝忠国站起身来又坐下,看看我,欲言又止,我几乎哀求他:“老郝,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郝忠国叹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去看你嫂子和虎子了,他们都没走,留在村西头了。”
我听后,张大了嘴巴!
郝忠国有点难为情:“本来是想送他们走的,可孩子病了,你嫂子身体又不好,我实在不放心啊!就自作主张把他们留了下来!”我指着他,想批评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视部队的纪律,但回想起红梅嫂子娘俩的样子,心又软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那天郝忠国与红梅嫂子计算着假期,红梅嫂子从心里不想拉郝忠国的后腿,坚持带孩子回老家。郝忠国犯难了,一面是家属超时滞留连队,属于违纪,不敢触碰;一面是红梅嫂子一个人带孩子回四川,路途遥远不说,回去后,无依无靠,日子可怎么过啊!
郝忠国思来想去,趁晚上跑到村西头,盘下一座独立两间房,回来做通红梅嫂子的工作。第二天一大早,以送站的名义,一个人赶着连队的大板车,把娘俩安顿下来。这些日子,晚上以查哨名义探望娘俩,星期天就一个人跑去陪一会儿。娘俩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躲在房里听广播,晚上出来“放放风”。能蹲在连队附近,对于红梅嫂子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生活了”!
谁都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能帮老郝瞒着吗?”我想。
郝忠国看出我的心思:“老罗,我这个糊涂蛋,给连队抹黑了!我的错误不能瞒,瞒了性质就变了,你现在陪我去找胡政委承认错误,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
我深知这条汉子,只因红梅嫂子的情况太特殊,不到万不得已,郝忠国绝不会干出这么低智商的事:“作为连队指导员,我也有责任!”我和郝忠国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我们连夜去了团部,敲开了胡政委的宿舍门。
胡政委得知郝忠国几次未参加团里会议的真相,对郝忠国本人及连队进行了严肃批评,并责令团政治处按干部管理规定,暂停郝忠国工作职务三天,在机关检查反省,连队全盘工作由我负责。(未完待续)
(吕占明,作家,山东掖县人。长期从事党务工作和国际友好民间交往工作。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野玫瑰》。)